【喻王】晗光
跟上篇一样，是收录在合刊《万象须臾》中的，小标题“告白的全部意义”
算是个人最佳吧，我对环太平洋AU是真爱。之后有一篇真结局《漫长的告别》，可以选择看或不看，对本篇没有影响，当然了个人推荐还是看。
字数合计：15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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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一个开端
喻文州最终还是不信邪，亲自跑去蓝雨后勤调了一架小型救援机，不顾众人的劝阻顶着风雨飞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在一个偶然间从礁石林中把王不留行的右救生舱捞了出来。
王杰希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全身除了脑子以外没有一个地方还是自己的，他想试着撑起来一点，结果稍微抬手就牵动了无数管子。
随即就听到身边一把不容反驳的声音：“别动，今天早晨刚动过第二次手术，麻药劲儿还没过呢。”
那人站起来给他调了调氧气面罩的位置，又把手塞回被子里。
“再睡会儿吧，毕竟是连续手术，对身体负担很大的。我去告诉医生你醒了，可以换药了。”
王杰希用了几秒钟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带功能，哼出一个模模糊糊地鼻音算是应了。抬眼看了看对面墙上的电子计时牌，用几乎还是一团浆糊的脑子推算了一下日期，随后就放任自己再次沉入睡意的深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天幕一般的纯黑笼罩着的梦中。
再一次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的单人病房，身边坐着的人还是喻文州，这人想必又是分了不少工作出去才勉强有时间坐在这里，王杰希瞄到了他放在边上的平板电脑，上面是新一代蓝雨机体的设计图。
“文州。”他轻声叫了一句，随后支起身来就着喻文州的手喝了小半杯水，“告诉我，我还能赶上复升的送灵会吗？”
喻文州还想说点什么，被他一句“别骗我，我怎么可能感应不到”硬噎了回去，只好叹了口气回他：“上周已经办过了，你昏迷十几天，前后动了三次手术，三天前状况彻底稳定之后才从ICU出来的。”
“嗯。”王杰希应了一声，把自己缩回被子里，隔了会儿才闷闷地补了一句：“赶不上也好。”
结果王杰希真的在医院乖乖躺满了20天才坐着轮椅回了微草，期间基本都是喻文州在陪着——这人几乎把办公室搬到了病房里。
高英杰倒是有心来帮忙，结果让喻文州一句“你们队长副队长都不在，方士谦又在欧洲出差，微草总得有个能主持大局的人才行”顶了回去。这位蓝雨的总指挥和王杰希在学生时代就是关系相当不错的密友，再加上这个换防周期由蓝雨轮值后勤统筹不需要出外勤，他出现在这里似乎又理所当然了起来。
“我说真的，文州，你不用天天都过来，虽说你已经霸占了阳台改成远程指挥室，但是毕竟不如你们蓝雨本部方便。”想了想之后他又貌似真诚地补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有PTSD的，真的。”
就是因为你没有PTSD我才不放心啊——喻文州腹诽道。
而王杰希确实没有PTSD——因为他没空。
但是突然间微草所有人都得了一种叫做“不能和王杰希通感”的病。
方士谦在欧洲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新调来的许斌是给刘小别的二号机准备的搭档，柳非和王杰希通感之后连续两天整个人都处于“嘤嘤嘤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这样随便闯进异次元空间了”的状态，在休息室躺一会儿也会从噩梦中惊醒一个鲤鱼打挺摔到地上。
高英杰作为后补指挥官和未成年人原本是不上战场的，但在他坚持下还是参加了测试——结果他是被王杰希从意识海里活生生踢出来的。
“就这样吧，真的。”王杰希摘了头盔，关掉测试舱里唯一的灯侧过身蜷缩了起来，尽量不让疲惫从声线里露出一丝一毫。“明天开始二号机转入主平台，把王不留行的操作系统转为辅助，在新搭档就位之前我来负责火力援护。”
“就这样吧。”
02.张佳乐：后百花期
“前辈，靠这边走。”高英杰在一个人独自转过三个路口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溜小跑回去把因为欣赏一幅挂画而跟丢了人的张佳乐捡了回来。
“啊，可算回来了，微草比我想象中的大不少啊，本来想试着自己找一下的，不过没有平面图还是算啦。”这位二期的前辈笑眯眯地跟上了他。
张佳乐还是第一次来改造后的微草基地，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是在凌晨带着自己酿的梅子酒爬到百花基地最顶端的瞭望堡垒上，哼着小调支起个小风炉烤肉。等到烤串差不多熟了的时候，孙哲平就会准时出现，有时候抄着手跟大爷一样坐下就吃，有时候会扔给他一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点心。
然后他们会一边眺望隔着主基地巨大的虹桥和无数小平台的微草和霸图冷肃威严的轮廓一边品头论足，诸如霸图新盖了个试验塔真是丑爆了，微草今天这么晚了还灯火通明一定是在偷偷摸摸计划什么坏事之类的。
再后来的事情有很多其实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连接断开的时候他有几分钟时间都是恍恍惚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无数记忆碎片一股脑的涌进来，就记得最后是唐昊用一把巨大的撬杠砸开了救生舱，随后他就在一片冷光中失去了意识。
接着就是无止境的噩梦。
毕竟PTSD这四个字母对驾驶员来说是致命的，所以其实在主席来电话之前，他自己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上试验台。
但问题是，就像每一个典型得可以当做教科书的案例一样，张佳乐从来都不是一个“例外”，被束缚的人里也不会独独少一个他。
挂掉电话时他刚接受完第六个心理疗程，然后悲哀的发现自己还是想回来。
他还想着沿巨大的垂直井下落时的风，想着反应堆发出的巨大轰鸣，想着那块缺了一个角后来修好，第二天又被他撞开的遮光板。
他像所有去而复返的人一样，还想再一次回到百花缭乱的驾驶舱里。
微草的内部装潢跟外部苍灰和深绿的涂装区别挺大，以明亮的浅色为主，食堂比百花大了几乎一倍。
“毕竟微草当时接收了不少中央军，还有他们重点保护的专家，所以非战斗人员比其他基地都要多不少。”王杰希给自己夹了块枫糖面包配茶，又把摆了三四种酥皮点心的盘子推过来。“我倒是不太介意，反正会有额外拨款的，而且资源消耗上来说还是我们赚了。今天有鲜花饼你可以尝尝，虽然有点儿献丑。”
“啧啧啧啧……”张佳乐绝不跟他客气，把鲜花饼全都扒拉到自己盘子里尝了一口，“凑合吧，花瓣还是有点干，糖的比例也不太好，不过作为一个已经两年多没吃到这玩意儿的人——老王，你们的厨子简直是天才。”
在微草好吃好喝好招待的第二天，反倒是他先耐不住性子跑去问王杰希：“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测试？”
“你还挺急？”王杰希的表情接近于无奈，把手里的文件签好字推到一边调出电子面板上的日程表开始安排。
“急着要么早点让主席对咱俩死心，要么咱俩早点对主席死心啊。”
“你知道吗你的表情活像被封建恶势力包办婚姻的反抗期青年。”
“谢谢……？”他想了半天该怎么回，最后却莫名其妙的憋出了这么两个字。
“不用谢。”王杰希答的倒是顺口，“安排好了，三十分钟后在A3实验室开始第一次测试。”
微草的实验舱系统跟百花的老系统不太一样，通感时使用的是更高级一点的虚拟投影，造价不菲。
“觉得没问题了就把安全闸扳到绿色那边，会自动切入系统，其他的都在系统里完成，它本身也会根据你的状态和习惯来调整，等一下如果你自己觉得不行了可以手动弹出，失准之后监测系统那边也会帮你强行断开的，不用担心。”
“艾玛，老王你们这系统有点高级啊，比百花之前那套还要钻机甲的系统先进多了。”
“实验舱比钻机甲要安全多了，你应该去试试霸图的新系统，他们的系统还要更高级一点，体积也更小。”
他撇过头从换气窗看了对面一眼，王杰希想必是经常使用这套系统的，轻巧地按了几下就完成了全套接入，闭上眼站好做出了准备姿态。
“那也得有机会啊是吧……嗯，说不定……初次使用请设定语言……支持昆明话吗？好吧就中文……操作位置右侧，第一次手动校准通过……面板请放大一点谢谢我有点近视，哦对视野也请稍微修正一下……嗯OK，驾驶员准备完毕，可以开始测试。”
时隔九个月再次吸了一鼻腔继电凝胶的感觉并不好受，联盟的驾驶员们不止一次抱怨过这东西不仅黏糊糊滑溜溜，味道还腥了吧唧带着一股血味，就像某种大概只有吸血鬼才会喜欢的小菜。张佳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初次登上百花缭乱那个因为不习惯凝胶注入过程差点把自己呛死的菜鸟——说真的他还是很讨厌这玩意儿。
并且他知道，王杰希每次吸入时（包括现在）都会有想吐的冲动。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正在王杰希的脑子里呢。
“我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
“嗯？”
“老王你不要灭我口啊，我真的从来没想过竟然是他……”
“哦那个啊……”王杰希调门都没变，愣是让他听出来了点“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结果闹了半天就这么点事”的意味。
“那个是怎样……”
“无所谓吧，而且我也没这方面的打算。”
“咦？”
“想和做，是两回事。”
“好吧……虽然我真的从来没觉得有可能是他过，你们俩这暗度陈仓度的也太暗了点儿……”他重新躺回实验舱的座椅，摊平四肢，捂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最后那里我真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
“没暗度陈仓，你没想到的也太多了……这次又是什么？”对面的王杰希似乎完全没被刚才的对话影响到，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张佳乐看见他推开舱门跳了下来，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去查实验结果。
“没想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并不是注意到王杰希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而是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个过程以及结果。
“你慢慢笑……”王杰希懒得理他，“刚才竟然没发现你脑子里有如此多的吃了笑药就停不下来基因。”
“哈哈哈哈你别再逗我了，真的……其实也没什么……就……哈哈哈——老王，你真浪漫。”他带着笑把脸撇回去，在王杰希回嘴之前掐了通讯。
03.逆春寒
说来也怪，张佳乐来时，基地的气温就像打了什么奇怪的鸡血要来迎接这位前百花队长一样，连续一周风和日丽仿佛提前一个月进入了春季，让大家以为气候异常的小冰河期终于结束，大家又要回到全球变暖爱的怀抱中。
王杰希在某天喝茶时还感叹过香港没有迎春花，樱花也少，不然可以找半天轮休去赏赏花踏踏青，休闲一下。结果张佳乐说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得收拾收拾东西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大雨，又把气温打回原形，不少已经放松警惕收了厚制服换上春装的人纷纷中招，其中就有一个王杰希。
他在这里眼看就要呆到十年，却始终习惯不了南国气候。
喻文州带了慰问品来看他，上来就调笑着说：“你就这么期待春天啊？”
“那是当然，宁要潮湿的春天，而不要潮湿的冬天啊。”王杰希轻咳了两声笑着回他。喻文州看他脸颊烧得通红，精神倒是还算不错，忍不住多说两句。
“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生长，怪兽交配的季节——”
“你够了哈哈哈……咳……不许用朗诵腔！”王杰希笑得整个人又缩回被子里，“你一用朗诵腔，我就想起冯主席做战前动员时的脸。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为这一天我们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代价，是时候——咳咳咳咳……”
“唉你这人……喝水吗？”喻文州也没等他回，径自去倒了杯水递过来，看着他喝了。又把带来的罐头倒了一半在马克杯里，连勺一起给王杰希。
“竟然是菠萝。”
“什么叫‘竟然是菠萝’啊，你想吃桃也是没有的，上次剩下那几罐都被那帮小女孩拿走做蛋挞去了。”
“没说菠萝不好啊，你看你。”王杰希舀起两块吃了，“只是在想你们蓝雨的库存还挺丰富的，当年霸图第一次轮值后勤的时候没经验，只有苹果，苹果干，冷冻苹果和苹果酱四种东西，三个月吃下来所有人一看见苹果脸都绿了……”
“那我要不要偷偷告诉你蓝雨的厨房还能做虾饺和杨枝甘露啊，而且夜宵时段还有鱼片粥。”
“你们真是够了……”王杰希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从“这个不错哪天或许我们会组织一次集体蹭吃蹭喝”切换到“嫌弃”。
喻文州来得时间其实不巧，王杰希才吃过药困劲儿正上来，说了几句话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你睡吧，我走了。”喻文州帮他盖好被子。
“等会儿。”王杰希却少见的没放人，硬扛着睡意来了句：“委派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喻文州同志，为了消除掉你一直回荡在我脑海里销魂的朗诵腔，罚你读一首诗再走。”
“这有何难。”喻文州笑笑，走到书架边上随意抽了一本：“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等等，不要这个……”王杰希努力撑起眼皮，对他投以一个鄙夷的目光。
“诶？”
因为太奢侈了，徒增伤感。他并没把这句话真的说出来，只带着个哈欠回“太肉麻了一点都不适合你。”
“这理由还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好吧，挑一首普通一些的。
来吧，梦着帝国和帝王，
在火炉架上，把一颗颗栗子烘；
在我们身边，白色的道路无穷无尽，
在悲恸的星星下，在星星下悲恸。
低语吧：免得我们也悲从中来，
在我们身边，一群群影子潜行——
别去管它，如果越过那影子，
飞滚着“命运”的狂怒的轮。
一个个帝国兴起，一个个帝国衰落，
吵吵闹闹的民族，插满羽毛的战争，
在一小时的梦想中把它们衡量，
在火炉架上，把一颗颗栗子烘。”
“这首倒是挺普通的，不过也不错，嗯？”
这一次王杰希睡得安稳，没有回答他。
04.王杰希，学院时代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王杰希来说，香港的冬春之交除了湿度过大以外也就那么回事了。
他在衣柜前目光游移了几秒，还是放弃风衣，只捡了条灰色的围巾搭在制服外面。
他想起学院一到冬天就因为缺乏光照而变得格外阴寒萧瑟的图书馆，和堆积在长桌上摇摇欲坠看不到头的记录文书。
某个二月的下午，他和喻文州一人披着一件军大衣分坐在长桌两头，一张一张的把文件分好类，再盖上记档章，一干就是一下午。喻文州曾经对他说过这个活儿除了咱俩以外学校里大概没人会干了，他想了想之后回了一句我们要不要干脆培养一下一年级那个叫张新杰的，随后两人莞尔。
这样给学院做一下午义工的报酬通常是一把全院通用的代金券，王杰希攒了小半个学期，终于拿下了那台他看中很久的意式蒸汽咖啡机，从而彻底缓解了他那“无药可救的咖啡因依赖症”（黄少天语）。后来这台德国产的银色机器跟着他一路辗转南下，最终在某天早晨叶修跨越大半个主基地来蹭喝时寿终正寝。
而喻文州的则有相当一部分都用来扶贫黄少天，整下的通常是换了咖啡豆和茶叶，然后这些咖啡豆和茶叶又变成他们在图书馆干活时的消耗品。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在某次天昏地暗的平衡感训练之后，自己抱着垃圾桶吐完，早一小时结束课程的喻文州递给他一杯酸掉牙的梅子红茶，然后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他说“文州你真是个好人，不过孩子不是你的，所以还是给我一杯不加糖的美式吧。”
——这么想来也是真够奇怪的，在几乎试遍（叶修戏称为睡，理由是三岁的画面都给你看过了，跟睡也没什么区别，他竟不能反驳）身边所有可能存在的搭档之后，他和喻文州却异常默契的略过了对方。
由系统经过测试筛选出来的搭档倾向表上，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喻文州的名字，并且他知道对方也是一样的。
他回想了一下，喻文州这个人，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出他脑内的名单了，连考虑都没有过，也不会有。
——或许是在某次通感之后，他就有了这样的潜意识。
灯是突然亮起来的，他眯着眼睛缓了几秒钟才适应了光线，稍微环视一下四周。
王杰希发现自己坐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最大的银幕被云雾遮住，周围无数个悬浮的小银幕上在滚动播放着无关紧要的日常画面，基本都是微草平时的训练生活，小到吃饭喝茶大到实战训练。
还有一些碎片状分散的过去。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走向那片大银幕时，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右舱阈值超过警戒线，驾驶员注意，右舱阈值超过警戒线。”
“不要陷在记忆里，这样会一直迷失的——”
刺耳的警报和指挥官的声音一起响起来。
然后云雾缓缓散去。
他看到银幕上十八岁的自己拖着巨大的皮箱，穿着两年前的旧版微草制服，背影瘦削，像是听到谁说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
突然间他开始莫名其妙的流泪，这种由情感共鸣所引起的震颤即使是最坚韧的战士也无法抵抗，二十岁的王杰希就这样被无形的枷锁捆绑着，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他只能就这样看着十八岁的自己抬眼，直直的看过来，然后勾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你好，方士谦前辈，我是王杰希。”
“右舱失准，注意，右舱失准，左舱的阈值接近警戒线——三秒后进行强制断开，请驾驶员做好自我保护……三……二……一……”
在连接断开瞬间的意识洪流中，王杰希迷迷糊糊的想，原来他一直在方士谦的记忆里。
那一场伤筋动骨的通感之后，无论是他还是方士谦都用了小半个月时间才把心态调整到可以“正常的跟对方打招呼”。
不久之后接近毕业的某一天他跟邓复升坐在一起看报告，邓复升一边给自己立flag一边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随口说：“还是想不通你当时到底为什么会选我。”
他被噎了一下，然后回：“因为我信任你。”
不是“我相信你”，而是“信任你”。
“相互信任是通感的最基本要求，我看过你的成绩表，跟很多人的成绩都不错，你要是说你不信任他们，这显然不可能。而且我倒是不认为光靠这两个字就能让你选我，虽然原因嘛我大概也能猜到一部分……”
“不，就是因为我信任你。”他少有的打断了邓复升接下来的话。
“是，我明白。”邓复升笑了笑，“你可以信任我，因为我确实是那样的。”
这或许就是他为什么拒绝跟喻文州通感的原因，很长时间之后，在他用微草休息室的大咖啡机给自己冲了杯拿铁时突然想到。
然而当时的他是不懂的，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在潜意识里掐灭这种念头，不懂为什么他们一个人买了咖啡机而另一个人买了咖啡。
喻文州或许也是一样。
随后他又觉得这真是一点都不重要。
毕竟这完全不是一个对的时间。
尽管喻文州确实是对的那个人。
05.泥沼之花
“文州，你有空没？”王杰希少见的在蓝雨冒了个头，没穿制服，换了身相当休闲随性的衣服，又戴了帽子和墨镜，明显是不想引人注意的打扮。
“大概多久？晚上送货的要来，要签单，不能太晚。”喻文州没抬头，在得到了“最多四点半也就回来了”的答复后加速签完了剩下的几份文件，又在公告板上记好备忘，收拾好东西后站起身来回他：“十五分钟后主基地大门口见。”
喻文州很少坐王杰希开的车——飞机倒是坐过几次，结果一看这人熟门熟路的拐进一个隧道尽头的地下停车场，又带着他穿过几条七扭八拐的巷子停在一条没招牌的商店街前就乐了。
“哎呦，黑市啊。”
王杰希也不意外他这么快就能看出来自己的目的地，只笑着说里面可只收现金不能刷卡，你想好了前面就有个ATM，结果喻文州就真煞有介事的跑去取了点现金。
“这地方，还挺不错的。”两人随便在地摊的区域逛了逛，喻文州在一个角落的小摊位里相中了一对水晶镇尺，没费什么口舌就以一个相当便宜的价钱拿下了，“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这也不能算是真的黑市吧，要拿到真的违禁品没有人脉大概不太可能。”
“有你想象中的那种。”王杰希盯着一串绿松石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因为挂坠上伤痕太重，又放了回去。“那种要低级一点，我们这么去的话估计会被当成肥羊，大概连五十米都走不出去。况且那种地方都是私下交易药品和枪支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他黑着脸补了一句。
“刚想说你知道的还挺清楚。”喻文州笑着去翻一摞看上去有点年头的线装书，“没关系，想说就说，不想说算了。”
“其实没什么，就是上次那个事儿，之前微草不是有人私藏药品配给然后拿出去卖嘛，因为是在黑市销的赃，所以就稍微去查了一下。”
“这个倒是从来没听你说过，结果如何？”
“还能怎么样，人呗，为了那点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王杰希撇了撇嘴，蹲下来跟他一起翻书。“就低调解决了一下，然后给了点封口费完事……你挑什么眉毛，从我嘴里说出封口费这个词就这么奇怪吗？”
“你自己说说看封口费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奇不奇怪啊……这本挺有意思的。”
“啊真的，这个系列有几本好像只出版了很少的数量……没办法啊总不能让主席知道这种事情吧，不然又要大张旗鼓的搞起整风运动，谁吃得消。”
“让我知道这种事没问题？蓝雨和微草可算是有直接竞争关系的，你就不怕我……嗯？”喻文州说到最后差点自己绷不住表情直接笑场。
“你会吗？”王杰希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别装了”。
“演技太烂，蓝雨扣十分。”
在小摊闲逛了一会儿，王杰希带着他去了拐角一家看起来不像黑商，倒像是家茶楼的店。
这人果然是个熟客，一进门就有前台的女招待打起帘子迎客，寒暄几句之后却一脸抱歉的告知老板亲自接货去了，大约要一刻钟之后才能回来。
王杰希也不急，拉着喻文州坐下喝茶，果然一刻钟刚过就有个笑呵呵的白胡子老头提着两个匣子进来，见是他来了，一叠声的叫人去里间取了个锦盒出来。
喻文州料想的没错，王杰希果然是来取给冯主席的贺礼的。联盟主席在上周连任成功，王杰希作为微草总指挥无论如何也要意思一下。
“劳烦您老了，下次请您喝茶……这个是什么，新进了相册吗？”王杰希验过东西刷好卡，看见多宝阁上新添了本厚重的牛皮册子随口问道。
“是前段时间从库房里翻出来的一些什么照片啊票根啊明信片啊旧信件之类的，好像是谁给的添头，还有一些是从旧书里拾掇出来的，小王你喜欢的话就自己挑，不用客气。”老板核对了到账后显然心情大好，手上也散漫了起来。
王杰希既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反倒是随意又跟老板开了几个玩笑，才拿了册子坐下一点点翻了起来。
“你看这张，很特别。”喻文州半支着趴在他身后的扶手椅背上跟着一起看，忽然越过他肩膀指了一张旧威尼斯的明信片。
王杰希被他突然这一下弄得吓了一跳，接着又被说话的气流吹到耳朵，整个上半身都不明显的缩了一下。
明信片上是个穿红色狂欢节服装的少女，有点艰难的单手抱着一把巨大的，摇摇欲坠的玫瑰，像是捕捉到了镜头一样，歪着头将金色的面具斜斜一覆，只露出半张明媚的笑靥。
“确实很有特点，旧威尼斯啊……挺可惜的，不过现在新城好像也是有狂欢节的，只不过规模没有以前大就是了，欧洲毕竟还是相对安全的。”
“最可惜的还是旧城的消亡吧，那边离旧欧洲基地实在是太近了。”
“那一次差不多是把地中海北边连着意大利本土整个犁了一遍，天知道那一头是怎么跑过去的，据说当时整个欧洲支部都吓傻了，突破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一堆人抱头痛哭。”王杰希又往后翻了两页，抽出一张游行的街景放在边上，“这两张感觉是一个人拍的，角度很像，而且能明显看出来是在一条街上。”
“你看这里，有署名的。”
“啊，真的，刚才都没看到。”王杰希被他又吹了一回耳朵，这次是连着额头都跟着跳了一下之后才顺着喻文州的手指找到了角落里一个很不显眼的日期署名，“是欧洲基地被毁的前一年。”
“有点莫名的伤感。”
“后面的好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整理的，应该是从一个人手里出来的，不过话说回来，文州……”王杰希突然仰头，用倒转过来的视角问：“你真的不坐下吗？”
“没事啊，这样挺好的。”喻文州笑眯眯地托着他的后脑勺把脑袋推回去摆正，“后面小东西比较多，这样看得清楚。”
“好吧，你不嫌累就行。”王杰希无视他，又翻了几页用镊子抽出一张半褪色的票根来，“这船票还挺特别的。”
“这航线也太古老了，而且还是跨洲的，现在连游轮估计都不会开了吧，确实算是有点历史了。”
“挺好看的，我喜欢这个印章。”他夹着票根又观察了一会儿才递给喻文州，“这种纸也是停产了很久了，之前在一本书上无意间看到过，不过它的质量真的很好，颜色也自然，而且书里提到过它加入工艺后可以做出清晰的防伪效果，算是当时的高级印刷纸。”
“确实，纹路很均匀，这家船运公司应该还挺有钱的。”喻文州接过来对着光看了半天，“现在应该怎么说？我这张旧船票是否还能登上你的王不留行？”
“还真是符合年代的老梗啊……凭着这么破的东西就想登上王不留行了，这可不能随便批准。”王杰希一边轻笑着一边接过船票放回去，留了方才的两张明信片在桌子上，“想上王不留行，用蓝雨这两个月的特供配给来换吧。老板我就随便拿这两张了啊——”
06.叶修，暮光
“你跟文州吵架了？”他看了眼一反常态没事跑来自己这边坐着的王杰希，从善如流的先开口把问题抛出去。
“你们怎么全知道了。”王杰希显然是对这种问话技巧非常不满，皱起了眉。
“想什么呢，你跟文州在主基地的大会议厅门口吵了一架，然后你摔门走人，文州气得干脆把下午的会给翘了，这种事情不要半天整个基地都知道了好吗。”
“啧。”
“说吧，文州到底怎么你了把你气成这样，还是你干了啥把他气着了？”
“无非就是那套我不该放着王不留行给二号机当炮台机用的理论而已，说什么二号机的数据毕竟差不少，这样浪费资源的事儿我也干得出来之类的。”
“然后呢？这是实话啊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跟他吵吧，要我我也得劝你啊……哎哟好好好我不说，你这个属于特殊情况，慢慢来慢慢来。”
“他对我和张佳乐有意见，我也懒得给他解释，就说了句这是我跟张佳乐的事儿，然后他就炸了。”王杰希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丝毫没把他和喻文州吵得天昏地暗现在谁也不理谁当回事儿。
“老王，你不是吧？”
“我不是什么？我哪里有错。”
叶修简直要被他这句理直气壮的“我哪里有错”惊得虎躯一震，愣是停了几秒钟才憋出一句“好好好你没错”来。
这一下又换王杰希不说话了，叶修心想我这是何必，非要来当这个情感小天使。他一共只学过“我们去吃点东西一边吃一边说吧我请客”和“你想哭就哭吧”这两个开头，对苏沐橙用用还行，对王杰希，还是算了吧。
“老王啊，你这样装傻是何必呢，一点意思都没有。”想了半天他只好故作深沉，语重心长的拍肩。
“我装什么傻了？”又是理直气壮的顶回来。
“你不是装傻是干什么呢……你说说看你跟文州这样合适么？折腾的我们都快看不下去了知道吗，用你全优生聪明的脑子想一想他为什么会炸啊。”古人云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现在觉得这句话简直正确得不能更正确，应当裱起来当做人生格言。“你看你还装，王杰希同志你这就不对了，你看我们是来好好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更多问题的……”
“叶修，你不懂。”王杰希也学他，叹口气，老气横秋的来了这么一句。
“走。”叶修沉默了半分钟，突然起身拉着人就往外走。
“干嘛？”
“通感。”叶修根本没容他反驳，拽着人就往实验舱走。
“啊？！”
“你不是说我不懂吗，那我们来通感。”叶修也学他，用的完全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你没吃药吗？”王杰希挣了半天才挣开手，叶修没忍心说这个惊愕的表情让他的眼睛显得更明显了。
“我去你别说，我今天还真的没吃……”
“那你就去吃药。”
“别拒绝，你拒绝的话我明天就去公开说王杰希拒绝跟我通感是因为他喜欢我。”
“叶修！”王杰希这二十多年来揍过教官，误闯过黑街，被校花告白，搞死两位数的怪兽，却依旧拿叶修这套流氓一样的理论没辙。
“你又不喜欢我你怕什么！”
“我当然不喜欢你了但是为什么我要因为这种事情跟你通感啊！”王杰希完全是一脸“叶修你在逗我”的表情。
叶修这么多年来把王杰希的套路摸得一清二楚，知道是时候把最大的炸弹丢出去了：“哦我知道了原来你不跟文州的通感的原因是因为你——”
“叶修！！！！”
他看见王杰希的脸刷得一下白了，并且试图用踢人的方式来阻止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行了，这种深藏身后名的事儿，算是又做了一次，还顺便被提醒了得赶紧吃药——毕竟不能成为联盟第二个死于核辐射的驾驶员对吧。
“你看，你这不是知道的挺清楚吗。”
07.月光与刀锋
王不留行还是在二号平台。
喻文州在主基地汇报完工作，顺便为上次无故缺席的事情道歉，出来的时候路过长长的空中虹桥，无意间向下一瞥，忽然觉得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回来了。
“队长？”黄少天看他盯着半天不动，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走吧。”
距离他和王杰希那场惊天动地的吵架已经过了一周多，喻文州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冷静一点面对这件事，能好好的去给王杰希道个歉了。结果远远地看到他和张佳乐在楼下喝茶，一口气又顶回脑门，索性直接换了条路走。
黄少天跟在他身后生怕自己被台风尾扫到，回到蓝雨之后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了句：“队长你看吧，反正这个事儿还没有最终定下来……我们都知道他俩极有可能通不过心理测验，所以说……额……还有机会是吧……”
喻文州叹气，深沉的说了句：“少天，你不懂。”
可惜黄少天跟叶修不一样，所以喻文州只能自己憋着，憋到实在是憋不住半夜跑去微草——反正他知道王杰希肯定没睡。
结果王杰希还真睡了。
不过不是在房间里也不是在休息室，这人抱着一本战争与和平，披着大衣坐在王不留行的外维护平台上边读边看风景散心，结果读着读着就睡了过去。喻文州找到他时那本巨大的精装书摇摇欲坠，差点酿成高空事故。
“……嗯？”王杰希迷迷糊糊间觉得好像有人把什么东西从自己手里抽走了，半睁开眼睛后发现是喻文州踩着梯子趴在平台边上，意识还不太清醒的叫了一声：“文州……？”
“嗨。”喻文州眯起眼睛，跟他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王杰希还是有点没睡醒，揉了揉眼睛，态度倒是比他想的要自然多了——大概还是托了没睡醒的福。“你上来吧，别摔着……”
这小平台并不大，总共也就两米见方，角落里还堆着几只巨大的工具箱，喻文州上来之后空间实在是小得让两个人不得不保持在一个既亲密又尴尬的距离上——尤其是对于两个刚吵过架的人来说。
“呃……我只是想说，那天的事，抱歉。”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是来道歉的。
“没事，我知道……”王杰希摇了摇头，“虽然是不能自己厚着脸皮用那个词的，但是没关系，我明白的。”
喻文州知道他说的是“关心则乱”，跟着摇摇头笑了，挪到他身边来一起坐着。
“有点回到了学院的感觉，不过学院的瞭望塔还是没有这里好。”王杰希重新把大衣披好，看了看天色。
虽然他俩谁也不想用“今天天气不错”来转换话题，不过这确实是个基地难得的好天气。前一天刮了场大风，夜空中万里无云繁星点点，满月的光温柔的洒下来。
“瞭望塔毕竟是建在山里，把平台再升高一点的话，应该能看见对面的夜景吧。”
“差不多，不过这里角度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微草的二号机据点离海角很近，王杰希把平台升到了王不留行膝关节左右的位置，果然开始能看到一些闪烁的霓虹灯光。
“能看到一些，你看那个最近的蓝紫色招牌，是蓝雨的毕业生开的，他们因为一些原因——主要是身体原因不能再继续服役了，就开始做普通工作，我们偶尔还会去打包外卖。”
“好近……”
“话说回来，明明霸图才是离海最近的，也有好一阵子没看见他们的人了……”
“不是据说他们在搞什么秘密武器吗……”
“你说的秘密武器是指从这里就能看到的那个小高塔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很负责的告诉你，那是他们新建的仓库……”
两人就这样挤在这一个小平台上指指点点的看了半天夜景，王杰希实在是无聊的很，也不知道从哪个工具箱里摸出一支马克笔来，开始在王不留行的膝盖外装板甲上涂涂写写。
“你是小学生吗……”喻文州看到这一幕不禁失笑。
“我既没有写‘王杰希和喻文州到此一游’，也没有画叶修和韩文清的情人伞，怎么能算小学生。”
“这种行为本身就……等等你还真的要写‘王杰希和喻文州到此一游’啊？！”
“我总不能写‘自从王不留行的膝盖中了一箭’……”
王杰希的涂鸦是非常天马行空及幼稚的，他会突然想起什么，写个极复杂的化学式还配上图，转眼间又在边上画一堆花花草草，或者毫无意义的图形。喻文州看他涂了一会儿，干脆自己也翻出一支笔来。
“少年听雨歌楼上……请不要在王不留行的膝盖上写如此不吉利的句子好吗？”
“噗……”
“山有木兮木有枝……你差不多一点好吗……”
“咳。”也是，喻文州想，他明明知道。一边随手给王杰希涂的小花加上叶子，又在边上画了一把怪模怪样的情人伞。
“你不要涂出这一块，不然下次清洗的时候挨骂的还是我……这又是什么鬼……邪教图样？”
“大约是某种保佑胜利的图样，不用介意。”
“就像二战时的法国士兵将情人的手帕绑在伤口上一样的风俗吗？”
“你要知道，我们至今都没能证明迷信活动确实毫无意义这一论点，所以说……”
“得了吧你……啊——”王杰希刚才一直致力于在某个角落里默写上一首雪莱的《宇宙的漂泊者们》，保持一个半跪的姿势呆了很久，站直时一下子起的猛了满眼金星差点直接倒下去，幸好喻文州横着拦了一下。
“抱歉，没吃晚饭有点晕……”
“那再看一会儿就回去吧，要不要去蓝雨吃个夜宵？”喻文州怕他还没缓过来，又扶了一下，却发现他们这个姿势也是微妙的可以，像极了邀舞。索性就势行个礼开起了玩笑：“月色如此美，是否愿意与我共舞一曲之后再回去呢？”
他是没想过王杰希会答应的，无非是打个岔过掉话题，或者干脆装没听见。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调笑两句。
然而指尖却真实的感到了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重量，如同蝴蝶落在初开的花瓣一般，仿佛他一动就会马上撤走。从蜻蜓点水的触碰，到放下第一个指节，再慢慢的落下更多，直到手掌相贴。
带着千百种试探的意味，王杰希就这样把自己交到了他手中。
这一定是月色太美的缘故，他想。
“没有音乐，难不成你还要自己唱个圆舞曲？”
“圆舞曲是不成的，不过要说哼个歌，勉勉强强还是做得到……”喻文州站近一步，略微思索几秒之后起了个调子。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
王杰希一听，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怎么还是上个世纪的老梗，简直了……喻文州同志你到底行不行……”
“情郎啊，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啊飘……”
喻文州唱得其实并没有多么好听，甚至有些荒腔走板，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小平台，要说真的跳舞也勉强得很，不过就是他虚虚搂着王杰希的腰，王杰希轻轻搭着他的肩，两个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合着节奏慢慢转圈而已。
“让我的歌声随着那微风，吹开你的窗棂。
让我的歌声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
王杰希想，他要是还有一分理智，就该在现在马上转身跑路，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不用想也可以在脑海里预演一百次一千次。
“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闭上了眼睛。
只要喻文州别真的亲上，理智这种东西，就请一分钟之后再回来吧。
就当是月色太美，我醉了。
“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随后两片温软的唇轻柔却不容拒绝的贴了上来。
“跟我来。”喻文州就这样牵着他抄小道一路穿过半个基地回了蓝雨，即便是在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被轻轻推开，说了“抱歉，文州”之后，他还是没放开手。
手劲儿太大了，喻文州在生气，而且气得够厉害。
“王杰希，跟我通感。”
又来了，又是通感，他绝望的想，难道通感是什么成瘾性活动吗。
王杰希被他攥着手腕抵在测试室的铁门上，冷硬的金属墙壁刺得他肩胛骨生疼。但尽管这样，他还是自暴自弃的强迫自己扯出了一个笑容——一个喻文州式的假笑。
“抱歉，我拒绝。”
“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他又开始强迫自己摆出那副我就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态度。“文州，通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对，所以叶修就可以，张佳乐可以，微草的所有人都可以，如果少天可以你可能也会试试，但惟独我不行，是吗？”好了，这下王杰希是知道他气得有多厉害了，连这种明显是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都开始往外冒。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喻文州连名带姓叫人的时候压迫感是这么强的，这人看样子真是打算不把他逼到绝境就誓不罢休，非要问出个结果来。
可是他确实发自内心的一点都不想告诉喻文州他害怕跟他通感——对于他们来说通感就意味着信任对方，并肩作战，以及某种意义上的生死与共。
他不能。
好的通感对象应当是你可以信任他并且坦然去面对的，不会有过度的遮羞反应，可以任凭浮光掠影的片段像水一样流过，自然得理所应当。
但喻文州不行，因为他在乎喻文州，他对喻文州的感觉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越过了这条线，这种感觉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能去设想喻文州对他的想法，让他不得不用各种方法去掐灭它。
且不说他能不能跨过这一关，单单是跟喻文州通感就意味着交付自己一直以来的全部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止步不前——他一点都不想某天在他和喻文州的精神还连在一起时再一次体验到那条意味着“失去”与“死亡”的精神洪流。
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接受不了这种意味上的分离，接受不了在他们交换了对彼此的心意，用这种方式将生命绑在一起后再失去，也同样不想让喻文州去体验这种痛苦。
这太沉重了，在这个你被整个世界推着走，残酷而又清醒的时代，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去承受这些。
所以他选择关上箱子，选择不让自己知道，也拒绝接受喻文州的一切示好。
“王杰希，我就想要个理由，你随便编一个也好。说你心里有别人也好，PTSD太严重不能和普通人通感也好，讨厌我也好……给我一个理由。”
这是要他来下判决书了。
王杰希想，还是不要再跟喻文州比耐心了，这纯属自找麻烦。
他叹了口气。
“我不和自己喜欢的人通感。”他说完这话之后推开喻文州径直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又顿了一下：
“这就是我的理由，文州，够了么？”
这薛定谔之箱，最终还是被他亲手打破了。
08.一个尾声
“命中头部，目标无能量反应，战斗结束。A班负责回收飞刀剑，B班请在三小时内完成王不留行的火力系统冷却，收到请回复。”高英杰第三次上指挥台，已经从紧张的说不出话把自己小臂上掐的全是印子的菜鸟成长成可以条理清楚发号施令的优秀指挥官。
“辛苦了。”王杰希搭了整备班的直升机回来，摸了摸他头权当表扬，“其他几个基地伤亡情况如何？”
“霸图一号机安全返回，二号机无伤；轮回一号机轻伤，雷霆一号机武器系统受损严重。”
“还行，希望下一波不要来得太快，叶修那边怎么样？”
“君莫笑已安全返回。”
“他倒是跑得快……诶我怎么看到蓝雨的后备机动了？”
“主席来电，雷霆一号机受损太严重，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来修复，因此调了夜雨声烦过来待机以防不测。”
“啧。”
王杰希对主席的调令没意见，但是夜雨声烦上到前线就意味着他见到喻文州的几率又大了一些——上次是喻文州躲他，这一次则换成了他躲喻文州。
喻文州果然是比他有耐心的多，过了小半个月依旧不动声色。
王杰希想，那天他一定是被月光晒晕了，才会一股脑的把那些话都说出来。
他干脆去基地内部论坛发个求助帖算了，题目就叫《被暗恋对象告白了并且要求通感，如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拒绝》。
“我去休息室躺会儿，有事直接把通讯接过来就行。”
王杰希这一觉睡的倒是安稳，毕竟48小时内出击了两次，没大事也没人敢来闹他，导致他听到警报时以为自己直接睡到第二天了。
“才八小时……这样太快了……”他打着小哈欠接通主席的通讯，“您好……诶？这样，好的，那我现在去安排一下……”
挂掉通讯后他直接敲了边上的紧急联络：“请给我接指挥塔高英杰……我是王杰希，二号防线失守了，现在马上调王不留行回主平台，2号机去支援轮回，10分钟后我和传说中的另外一位驾驶员会准时到舰桥。”
他想，张佳乐可千万别在这时候掉链子才好。
结果等他看到换好战斗服的喻文州时，就只能默念惯性思维害人不浅了。
“霸图要出动二号机了，那边需要一个人。”
“于是你就自告奋勇？”
“主席表示会感谢蓝雨做出的贡献。”喻文州装着一本正经的说完，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张有点卷了边的纸片，郑重其事的放进王杰希手里之后才问：“现在是不是又该说那句话了，我这张旧船票是否还能登上你的王不留行？”
王杰希一看，还真是那张上一次在黑市被他们俩拿来开玩笑的船票：“果然是你。”
“果然？”喻文州的表情瞬间玩味起来，不过随后还是换了正色，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王杰希，你不要以为我就很想跟自己喜欢的人通感……我也很怕，很在意，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有些东西已成事实——不要在这点上反驳我，我们都很清楚这就是事实。如果是这样，那我还是想尽全力争取一次，争取一次至少让自己不后悔的机会。”
他感觉到隔着棱角分明的战斗服，王杰希在他怀里抖了两下，分明是在笑。
“本来想自立一下Flag，说等解决完这次再告诉你决定的……不过好像没什么必要，因为马上你就算不想知道也要知道了……”
“你啊……”
“那我也还是那句话…………”王杰希从拥抱里挣脱出来却没松开手，站到左驾驶位单手给自己扣好头盔，喻文州从内置耳麦里听到了他的后半句：
“这样就想上王不留行了？先拿蓝雨两个月的特殊供给配额来换。
不过这一次，允许你后补票。”
滑入意识海接点时王杰希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歌。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
他听着听着，自己忍不住跟着调子起了一句，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低低的笑出了声。
他和喻文州站在被月光环抱的小平台上，十指相扣。
没有栏杆，没有障碍，他们两个人都闭着眼睛，却分毫不差的在这方寸之间跳完了上次没完的那一支舞。
他听到两个心跳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然后一个声音说，要有光。
Fin
